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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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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大觉扫兴,又恨它破坏情调,又怨它不知天高地厚。

“谁呀?谁这么没眼色?”

“没教养!没品位,哪家人放出来的!还不赶紧拉回去,免得丢人!”

议论着埋怨着的人私下搜寻,却看到了站在御道边花池旁的暖香。月光如水,星辰如梦,她容貌极美,身材绰约,站在花前月下本是极美的景致,大家也会很大方的给个好评----前提是她手里没拿着那个奇奇怪怪的树枝就好了。

那是柳笛。暖香在瓦渡乡下的时候常玩。骑在牛背上的小孩子大多都会有这么一个玩具。非常简单,选取一支嫩嫩的柳条,用力搓揉后使得皮和木头分开。抽出木头,剩下树皮圈,再将一端削薄,另外一头放在唇边,用力得当,便可吹响。当然,能吹出什么样子,那全看个人发挥。

暖香今天晚上,明显发挥失常。

她那奇特的刺耳的声音,仿佛有人在用长长的指甲挂着桌面,又像西北风透过墙缝,只听得人汗毛一根根竖起来。那高雅清和的琴音顿时被搅和了,如同一股清流遇到了泥石流,再也潇洒不起来。

柳笛声乍响,琴声就断了。可这奇怪的声音还响个没完没了。众人恨不得快快停了这折麽。余好月提前醒悟,生怕暖香被群殴,这姑娘再次仗义出头,已经跑到暖香身边要拉她的手了。暖香这才住了口。她的目的达到了。

暖香原本就不愚笨,迅速把前因后果连接起来,便猜测言景行定然是被这无法拒绝的皇后姨母拉下水的。而依着自己的了解,他弹琴吹管只为兴趣和自我抒怀,极不喜欢献艺娱人这种勾当。所以特意出手把他从不情愿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暖香事后十分得意的道:“柳笛音起而琴声落,夫君怎知我特来解难?哎呀,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言景行看着她那得意的样子,实在不忍心讲实话。所有人听到她吹的柳笛,第一反应都是去堵耳朵,他也不例外----所以琴声就没了。

他抱着琴从对面高台上走下来,月光本就使人增色,那锦绣雪浪缎的衣衫,愈发衬的人美如冠玉,修举若仙。遥遥走来,众多命妇皆交首称赞,这刚刚上位的年轻的宁远侯,真是天上人物。继任大半年以来,等着要看笑话的人纷纷被打脸,不得不承认对方颖悟老练,秀拔如厮。哎,自家儿郎怎么没有这么争气呢?按理来说这才是没家人教养照看的呢。众人瞧着言景行感慨,这简直就是名门子弟上京纨绔中的一股清流。

随即又看到了她身边的暖香----可惜遇到了泥石流。山里来的,可不是泥石流吗?

披香殿里,帝王正美美的饮酒,柳笛声起,他就被呛到了。酒水从鼻孔里喷出来十分影响威仪。小皇后随即拿起旁边的金凤手帕盖到皇帝脸上。“真是个有趣的生日宴啊”她对着要捉拿“扰乱圣听”之人的宫仆,如实感慨。

德妃再也坐不住了,找了句身体不适的借口,提前告退。小皇后扫了她一眼,笑意盈盈:“姐姐年纪大了,熬不得夜,这倒是本宫不够体贴了。”

德妃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墨底金线牡丹的华重宫装颜色偏暗,一出门离了通明灯火,便迅速看不见了。小皇后剥开一枚荔枝放进帝王口中,笑着看她离开,心道你不肯老老实实当妃,那我只好认认真真当后了。

德妃宫中,铺着宣州珊瑚红线毯,吊顶悬挂着四只金凤吊红宝流苏的大宫灯。中央还有从太湖运来的仿黄山之形的堆石假山。两边则站着青衣宫女,悬挂五色宫锦,还摆着金鼎香木瓜,翡翠缸大佛手等物。整间宫室都如兰似麝,据说德妃娘娘每天都让宫人用时令鲜花的花汁擦地板。美轮美奂,极尽奢华甚至压过了小皇后的长秋宫。

她看看小皇后送的那面镜子,越看越生气,越看越窝火,一时恨上心头,高高举起就要摔下,幸而有人一把拦住了。夏雪怜,也就是如今的怜才人,高高擎住她的手:“娘娘勿要动怒。今日毁弃果然可以一时畅快,但皇后若问起,便无法交代。到时候少不了一个不敬。您且忍忍。”

德妃深吸几口气终于冷静下来:“忍,忍!再忍下去,就忍成了看门狗!”又一看夏雪怜,更是怒从心头起:“你不是说了今晚定可成功的吗?怎么如今丧家犬一般,灰溜溜的回来了?”

夏雪怜苍白的脸上激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她也十分难受。早先看到暖香,她便觉得不妙,心中总有点惴惴不安,待到琴声响起,她便知道大势已去。萧声柔靡晦淫,大雅正乐却可以将其扫荡消弭。她原本只当宫中贵妇养尊处优,受教条规矩约束,不知其中奥义,所以才出这险招。却不料皇后竟然真的寻来帮手。

言景行的实力她很清楚。筹谋已久功亏一篑,多少心血付之东流。夏雪怜面色灰败,心中恼恨已急,一步三晃,飘飘摇摇的回到景德宫里,整个人已丢了魂儿。瘦小的拳头狠狠捶打桌面,暗恨所有人都要跟自己作对。

这会儿听到德妃迁怒却不得不强颜欢笑,俯身请罪:“娘娘息怒,卑职有负重托,甘愿受罚。”

德妃冷哼一声,在铺设缂丝朝阳金凤的罗汉床上坐了,冷笑道:“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怜才人这道理不懂?本宫予你衣服首饰,予你兄长财路,予你母亲钱财宝货,实指望你为景德宫出一分力。谁知你竟然是个只会空口说白话的。”

夏雪怜心中一阵刺痛。她在景德宫这么久了,不仅从未出错,更赚得皇帝多多流连。今日一次失败,免遭痛斥,着实寒心。德妃出身皇商,重利轻义。这次邀宠失败,将赌注压在皇帝身上的她,才是输得最惨的一个。不仅前程落空,更直接得罪了皇后。德妃不仅不抚慰,反而把责任推到了她身上,夏雪怜十分心寒:我明明特意提醒,最好请宋王绊住言景行,不然就把齐暖香请到景德宫。你自己不在意,现在怎么好意思来怪我?

当然,这些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夏雪怜自幼体弱,毕竟养得娇,也没受过什么大的委屈。如今入宫趋奉上司,自感已经十分委屈,又受着无理斥责,气堵面红,早先几日的止咳药后遗症发作出来,肺部一阵阵刺痛。炽胃扇肝的痛咳一阵,只咳得声音嘶哑,喘不过气,眼泪都流了出来。

华丽的蓼蓝夹樱红幔帐后面,一个衣冠俊秀的青年用扇子撩起了一层珠帘,窥望。却不发一语。

德妃正值恼火,哪里有时间来关心她。只让她跪着,一不留心,人就晕了过去。同性之间向来缺乏怜香惜玉的情义。德妃满腔愤恨,眼皮略抬了抬,招人将她扶进去休息。吩咐人醒了,就送出宫修养。

夏雪怜被抬下去,那青年终于走了出来,“母妃何必如此动怒。”

德妃冷哼一声,又用了碗珍珠养颜羹,挽救因生气造成的衰老才道:“无用的废物我养的太多了。原本以为这是有点出息的,熟料还是眼高手低!”她一眼瞅见宋王手背上有个红痕,问道:“那是怎么了?”

“哦,无事,方才与几位宗族玩六博,被撞了一下。”宋王把袖子拉下来,盖住手背,心道这夏雪怜着实有几分奇才,最起码那萧确实吹的不错。

德妃犹自不平:“虽说一般都是母凭子贵,但是那杨继业哪里比得上你?还不是这个当皇后的娘从中斡旋?她把齐王送到细柳营去训练,为的啥?磨练性情,锻炼身体都在其次,结交将领,收获军心才是真。历来要掌权,都离不开兵将。单靠文人耍嘴皮子有什么用?有言家那刚上位的小侯爷在,不用担心前方无人主事,他大可放心去积蓄力量。”

宋王微微笑道:“母妃此言差异。向来外不干内政,中不预远兵。历朝历代靠武将得天下,但治理天下还是靠文人。所谓劳力者治于人。武将不过是手足,文人才是心脑。父皇不会不考量的。”

德妃这才舒服了点。她知道儿子贤明,出了名的礼贤下士,在清流,士林乃至朝野都有很高的声望。治国还不是靠用人?用人君标准来考核,她自我感觉儿子早达标了。她一把捉住宋王的手:“吾儿要当心。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这个皇后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若是一般皇子也就算了,但我们母子早就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她的齐王当了太子,她成了皇太后,我们母子俩可就没活路了。”

这点宋王自己也清楚。他的外族是皇商,不比有国公府撑腰的杨小六。前者原本纯属依附皇权过活,后者世代积功,自有底蕴。“母妃打算如何处置夏雪怜?”

德妃皱了皱眉:“一次不成,不仅打草惊蛇,更让我丢了颜面。我还留她何用?就说怜惜她病体羸弱,赐金放还吧。就是那长秋宫里还有个才人,如今并不见得又多大能耐,但想想她这段传奇经历,总让人放心不下。”

这次计划原本完美无缺,但小皇后仿佛有先见之明一般,堪堪准备了后手,怎么看都是有备而来!宋王也不由得想到了那个“仙姑。”

暖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她正和言景行一起漫步在御道,看他把琴解下来,交给庆林带回去。便问:“不用去跟皇后姨母说一声吗?”

言景行觉得好笑:“方才做的时候没顾忌,这会儿倒是怕了?”

暖香有点不好意思:“方才是一时冲动,其实没想那么多。好歹姨母过寿,我这样闹不大好。等会儿到长秋宫去给她陪个不是。”

言景行揽过她的肩膀:“这个不怕。她不生气。你若到长秋宫去搅了她的好事,她就真的不高兴了。”他对这个姨母了解颇多,音乐也好,文书也好,都是她取乐的工具。有了乐子,哪管方式,哪管到底水平如何。破掉了德妃的局,就够她开开心心睡一晚,哪里还去计较别的。而且她决计不会善罢甘休,恐怕有更阴险的路数等着。

说道阴险,他轻轻摸摸袖子里的短剑,再次想到那偷袭之人。宫廷之内,公然行凶,这事说震惊也震惊,但仔细想来竟然不觉太意外。皇宫后院哪年不意外死几个人?言景行默默咬牙,又看暖香。她正瞧着湖面的彩灯。还有心思去数灯影下游着几条鱼,数着数着就数差了,那灯罩上的彩绘也是鱼,倒影一混,虚虚实实分不清楚。

真是好大胆子,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这实际上是因为暖香有着一股莫名的底气,按照她前世的经验,她的命老天不收,是结果在自己手里的。便是结果了身体,那魂魄上天也依然不收。所以这给了她“我遇到什么磨难都是有惊无险的考验”这种奇特的自信。

腮帮上红扑扑的,不知是灯影晃的,还是喝了酒。言景行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那牛乳般细滑的肌肤格外舒服,撩起她的刘海,那朵胖胖的花苞就长在左额,略微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暖香瞧他老盯着这个疤,略微有点不好意思,撇过了头:“我总是说不影响。但是能完美无瑕的话,谁都不愿意残缺呀。不过嘛,我就是擅长自我安慰呀。”

“不如意的地方,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的。”言景行把她的额发重新梳好:“但这其实并不影响。”

“不影响什么?”

不影响我喜欢你。言景行微微俯身,笑道:“玫瑰有刺,美玉有瑕,但爱之者恒爱之。哪里计较那些。”他拉着暖香往外走,“我送你家去吧。”

如今时至午夜,也有几波人马陆续离开。遥遥的,暖香又看到了余好月,她垂着头,被余夫人牵在手里,那姿态抽抽搭搭,倒好像又在哭。余夫人本来是个很和善的妇人,现在瞧着也是面凝寒霜。

暖香立住脚步默默观望了一会儿,内心有点不详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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