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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过你,稣雷。饥饿会让人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这些都是对的事」

很聪明地,迦拉旦并没有回答。

瑞欧汀继续。「你把饥饿和痛苦讲得像是一种无法抵抗的驱力。只要是饥饿迫使你这么做,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接受那只要把我们的外在剥除,我们就变成野兽了。」

迦拉旦摇摇头。「我很遗憾,稣雷,但这就是事实。」

「这不是必然的。」

十年还不够久。即使以亚瑞伦这样潮湿的气候,都不足以使这座城市倾毁至此。伊岚翠看起来像是被遗弃了数个世纪之久,木材腐烂,灰泥与砖块剥落崩解,连石材建筑都开始坍塌。而每样东西上都覆盖着一层棕色的泥泞。

瑞欧汀终于开始习惯走在这片又黏又滑,而且凹凸不平的圆石子路。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沾上泥巴,维持整洁,但这似乎是项不可能的任务。每一面他掠过的墙壁,每一处他碰过的架子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这两个男人缓慢地步行在一条宽广的大街上,这街道的宽阔远胜过凯依城的任何一条干道。伊岚翠以一种巨硕无比的规模来建立,仿佛它的庞大就是一种对外来者的威吓。瑞欧汀渐渐了解到这座城市有多么辽阔伟大,他和迦拉旦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而根据迦拉旦所说,他们离目的地还有相当距离。

然而,他们两个也没有急着赶路。这是迦拉旦教他的第一件事在伊岚翠中,任何一件事都不要急。这个杜拉人所做的所有事都表现出一种绝对精确的态度,他的动作舒缓而谨慎。就算是最轻微的刮伤,不管有多么微不足道,都会加深一个伊岚翠人的痛苦。一个人活得愈小心,就能维持他的理智愈久。所以瑞欧汀跟着他,试图模仿迦拉旦专注的脚步。每当瑞欧汀开始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翼翼的时候,他只需要看一眼那些瘫软在水沟或转角的无数身影,他的集中力又会恢复过来。

「霍依德」,迦拉旦这样叫他们那些屈服于痛苦的伊岚翠人,他们丧失了心智,只剩下一个充满无尽折磨的生命。他们鲜少移动,虽然有些仍具备在阴影处爬行的体力。他们大多很安静,少数甚至是全然的沉默。当瑞欧汀经过的时候,他可以听见他们的呢喃、呜咽或是泣诉,大部分只是单字与短句的不停重复,仿佛是伴随他们苦难的旋律。

「上神啊,上神啊,上神」

「多漂亮,以前有多美啊」

「停、停、停让它停下来」

瑞欧汀强迫自己关上耳朵,逃避这些话语。他开始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就像他和那些可怜、无名的不幸者一同受苦。如果他太过注意他们,他一定会在痛苦征服他之前就先疯掉。

然而,他如果任由自己的思绪乱跑,他会忍不住回想起他在外头的生活。他的朋友是否会维持他们的暗中会面凯胤和偌艾欧能够维持他们的小团体吗不知道他最好的朋友,路凯怎么样了瑞欧汀根本还不太认识路凯的新婚妻子,现在他永远没机会见到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更糟糕的是想到自己的婚事。他从没见过那名原本他要娶的女子,虽然他们曾多次透过侍灵谈过话。她本人是不是真的那么机智而有趣他永远不会知道了。艾敦大概会掩饰瑞欧汀的转变,谎称自己的儿子已经死去。现在纱芮奈永远不会来到亚瑞伦了,要是她听到这个消息,她就会留在泰欧德,并且寻找另一个丈夫。

要是我能见到她,只见一面就好。但这些想法都无济于事,他现在是个伊岚翠人了。

于是,他只能将想法关注在这座城市上。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伊岚翠曾是整个欧沛伦最美丽的都市,也许亦是全世界最美丽的。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烂泥、朽败与腐蚀,然而,在这些污秽之下才是伊岚翠过去荣光的遗迹。高耸的尖塔,那些断垣残壁上的精致浮雕,宏伟的礼拜堂,偌大的宅邸与数不清的石柱弧拱。十年之前,这座城市闪耀着独有的神秘光辉,一座纯白与金黄交错的城市。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引起「灾罚」,对此揣测甚多的人尤其是科拉熙教士认为这是一场由神所降下的天惩。在灾罚前的伊岚翠人活得有如神祇一般,虽然允许其他宗教在亚瑞伦传播,但是就像是个主人纵容他的狗乱舔地上的食物一样。伊岚翠的壮丽与其中居民所拥有的力量,阻碍了一般人民去信仰舒克赛教派。如果众神就活生生地在你面前,为何要去寻求哪些看不见的神祇

瑞欧汀只记得它伴随着一场暴风雨降临,大地也随之剧烈动摇,巨大的裂隙在南方出现,仿佛整个亚瑞伦都在颤抖。在毁灭中,伊岚翠失去了它的光辉。伊岚翠人从闪耀夺目的银白人种转变为毛发脱落、皮肤污肿的怪物,有如被某种恐怖的疾病所纠缠,一步步逼近腐烂坏死。伊岚翠从此不再耀眼,逐渐晦暗失去光芒。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十年之前,十年的时间并没有那么久。石材不会因为十年的疏忽而崩解粉化,那些污泥也不应该累积得如此之快,毕竟居民所剩无几,更别说大部分的人根本无力行动。仿佛伊岚翠执意走向死亡,一座缓慢自杀的城市。

「伊岚翠的市场区,」迦拉旦说。「这个地方曾是世界上最繁盛、最华丽的交易市场,商人们来自欧沛伦各地,要将他们的异国商品卖给伊岚翠人,而人们也可以来到此地购买最奢侈的伊岚翠术法。他们不是什么都免费提供的,可了」

他们站在一处平顶的建筑物上,显然有些伊岚翠人喜欢平坦的屋顶胜过尖顶或圆顶,因为平广的屋顶还能够布置一个楼顶花园。眼前的城区和大部分的伊岚翠一样,呈现灰暗颓圮的样貌。瑞欧汀可以想像当年街道上曾经充满街边小贩和他们顶上色彩缤纷的帆布篷,如今只剩下偶尔在泥泞间露出一角的破烂碎布。

「我们可以走得更近一点吗」瑞欧汀问,靠着栏杆俯瞰着市场区。

「可以呀,如果你想的话,稣雷。」迦拉旦犹豫地说。「但是我要留在这里。夏欧的手下可是很爱追着人跑呢,这大概是他们仅有的一些娱乐了。」

「告诉我一些关于夏欧本人的事情吧。」

迦拉旦耸耸肩。「在这种地方,许多人会想要跟随一个领袖,靠他们抵挡混乱的世界。就像任何一个团体,那些最强壮的人往往能够发号施令。而夏欧是一个喜欢控制别人的家伙,天知道为什么,那些最疯狂与最堕落的人居然全都聚到了他的旗下。」

「所以他可以抢夺三分之一新居民的祭品」瑞欧汀问。

「这么说吧,夏欧本人很少亲自参与。但是没错,他的手下可以拿到三分之一祭品的第一份。」

「为什么要妥协呢」瑞欧汀问。「如果夏欧的手下像你所暗示的那样无法控制,他们怎么会遵守这种独断的协议」

「因为其他的帮派与夏欧势力相当,稣雷。」迦拉旦解释。「外面的人总会幻想自己是打不死的。我们伊岚翠人可实际多了,一个人很难在战斗中获胜而没有受一点小伤,而在这儿,就连几道小刮痕都可能会比砍头还让人痛苦万分。夏欧的手下也许疯狂,但他们不尽然是傻瓜。他们如果没有非常大的把握或是一份有许诺的报酬,他们才不肯轻易打斗。你以为昨天是因为你的体型,才让他们不再攻击你吗」

「我不确定。」瑞欧汀自己承认。

「即使是最微小的迹象显示你可能会反抗,都有可能把那些家伙给吓退,稣雷。」迦拉旦说。「折磨你的乐趣可不值得他们赌上一把,谁知道你会不会刚巧挥出幸运的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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